老屋的檐角总爱蓄着半帘雨。春深时节的雨丝最是缠绵,像邻家阿姊梳头时落下的青丝,一绺绺垂在瓦当上,被风撩起又放下,叮叮咚咚敲着青砖缝里的苔痕。
我常坐在门槛上数雨珠。那些晶莹的珠子原是云朵的泪,从天庭的琉璃盏里溢出来,跌碎在人间。有的落在石臼里,惊醒了沉睡的蝌蚪;有的跳进陶罐,把去年晒干的桂花瓣重新泡得丰润;更多的则顺着瓦槽滑下来,在檐下织成一张珠帘。阳光好的日子,这帘子便缀满细碎的彩虹,风一吹,满院子都是七彩的光斑在跳舞。
祖父的紫砂壶在雨天格外清亮。他总说"茶要雨前,壶要雨养",此刻正把壶嘴对着檐溜,让细雨为壶身镀上一层银光。壶嘴袅袅升起的白雾,与檐角垂落的雨帘缠绵着,分不清哪是茶香哪是水汽。祖父的蒲扇轻轻摇着,扇柄上系的红绳早已褪成浅粉,却仍随着他的呼吸起伏,像条慵懒的蛇。
雨大些时,檐下的世界便热闹起来。青蛙们从田埂迁来开演唱会,此起彼伏的呱鸣裹在雨幕里;蜗牛们背着螺旋小屋,在湿漉漉的砖墙上留下银亮的轨迹;最有趣是那些蚂蚁,排着整齐的队伍,举着比身体还大的草籽,在积水的庭院里架起座座浮桥。我常想,它们的世界是否也有雨季的童话?
黄昏的雨最是温柔。夕阳把云层染成橘红,雨丝便成了金线,斜斜地穿过老槐树的枝桠。这时节的雨珠特别爱往人衣领里钻,凉丝丝的,带着泥土苏醒的气息。母亲会在这时收起晾晒的棉被,被面上沾着细小的水珠,在暮色里闪着微光,像是星星落错了地方。
如今住在高楼里,雨落在铝合金窗棂上,发出空洞的声响。再没有青瓦接住那些晶莹的梦,再没有石臼里游动的小蝌蚪,连祖父的紫砂壶,也静静躺在玻璃柜里,隔着两层世界与雨对望。
但每当雨夜,我仍会习惯性地望向窗外。恍惚间,又看见老屋的檐角挑着半帘雨,祖父的蒲扇在茶香里轻轻摇晃,而那个数雨珠的小女孩,正踮着脚尖,去够那串最长的彩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