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散文>苔花书

  老宅的墙根下生着一片苔。它们不似春日里招摇的桃李，也不像冬日里艳丽的红梅，它们只是静默地伏在青砖缝隙里，像一卷卷未及展开的墨色古书。

  祖父的藤椅总搁在苔藓最盛处。晨起时他握着紫砂壶，看露水从瓦檐滴落，在苔衣上砸出铜钱大的水痕。那些细小的绿意便趁机舒展，将砖缝里的光阴都洇成湿润的碧色。祖父说苔花是开在时光褶皱里的诗，我那时只当他是说笑，直到某个梅雨清晨，真的瞧见几粒米粒大的白花从苔丛中探出头来。

  它们开得那样谨慎。花瓣薄如蝉翼，在晨雾里微微发颤，像是怕惊醒了沉睡的砖石。花蕊里凝着细小的水珠，倒像是昨夜星辰坠落人间。苔花不似牡丹那样倾国倾城。它们开得零落，东一簇西一丛，像是谁随手撒落的碎玉。可当暮色漫过墙头时，这些零散的白点竟连成了星河。月光淌过苔丛，给每朵小花都镀上银边，恍惚间竟似有暗香浮动。祖父这时总会放下茶盏，用竹杖轻轻拨开苔衣，露出底下蜷缩的嫩芽："你看，它们在攒着劲儿呢。"

  果然到了盛夏，苔藓便褪去青涩，化作深沉的墨绿。它们攀着砖缝向上爬，将整面墙都裹进柔软的绿绸里。那些曾经怯生生的小白花，此刻也变得从容起来，在风里轻轻摇曳，像是在讲述着什么古老的故事。我蹲下身细看，发现每朵花里都藏着个小小的世界——有蚂蚁举着露珠行军，有蜗牛在花瓣上留下银亮的轨迹，还有不知名的甲虫，把苔花当作了遮阳的华盖。

  如今老宅早已易主，可每当梅雨时节，我总会想起那片苔花。它们不需要沃土，不必等春风，只要有一丝潮气，就能在最阴暗的角落里开出自己的春天。它们不求耀眼夺目，只在砖缝墙角处，开出自己的美丽。

  前段时间在住处的窗台上，发现一片轻绿，它们蜷缩在凹凸的刻纹里，像是在等待某场恰到好处的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