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散文>下次的承诺

那个夏天，我在乡下外公家过暑假。外婆早逝，老宅静得能听见灰尘落地的声响，外公又高又瘦，像棵被风吹斜的老樟树，沉默地将我护在他的影子里。

他总带我去镇上，要走过长长的石板桥。镇上的热闹混着油炸糕的香，我指着各样玩意儿，他都只说“家里有”，唯独经过糖葫芦草靶子，他会停步看一眼，再拉着我走开。

直到一个晒得晃眼的午后，我攥着他发硬的白汗衫下摆，小声说想吃糖葫芦。他蹲下来，汗顺着皱纹往下淌，摸出皱巴巴的毛票数了数，声音干涩：“囡囡，钱没带够，下次一定买。”

“下次”像根刺，积攒的委屈让我在街头撒泼哭闹。我看见他脸上的惊慌、难堪，还有深深的无能为力。他想拉我，又把手在裤子上擦了擦，最后将我紧紧抱起，骨头硌得我生疼。那一天，我没吃到糖葫芦，只尝到眼泪的咸涩，和他汗衫上肥皂与烟草的味道。

之后几天我赌气不理他，他剥的水煮蛋我不碰，摇着蒲扇赶蚊子，我便翻身朝里。暑假结束，爸妈来接我，他扶着门框只说“听爸妈的话”，我头也不回钻进车里。

后来学业忙碌，外公的问候总被我用“下次回去”搪塞，“下次”成了我最轻易的托词。直到那个下午，妈妈带着哭腔说外公走了。

回到老宅，空气里只剩樟木箱和灰尘的味道，没了那缕烟草气。我在他床头掀开洗得发白的枕巾，下面压着一张磨毛的五元纸币，还有张从我的旧作业本撕下来的格子纸，铅笔字一笔一划写着：“囡囡，外公有5块钱了，给你买糖葫芦好不好，你回来看看吧。”

那些夏日的灼热阳光、糖葫芦的光泽、他疲惫的脸，还有无数个被我推掉的“下次”，瞬间砸向我。我蹲在床边攥着钱和纸条，屋外收音机咿咿呀呀唱着老戏文，风裹着稻田的气息飘进来，好像那个黏糊糊的夏天，又要来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