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散文> 老街的黄昏

日头西斜时，老街便温柔起来。

光线变得金红，软软地照在斑驳的粉墙上，像陈年的蜜糖。墙头的狗尾巴草在斜阳里毛茸茸地摇曳着，影子拉得老长。这时候的老街，褪去了白日的燥热，一切都慢了下来。

补鞋匠老周开始收拾他的家什，一个木箱，两把小凳，一架磨得发亮的补鞋机。他在这里坐了二十年，那"哒哒"的声响，像是老街沉稳的心跳。有个小姑娘跑来取修补好的书包，老周仔细检查了背带缝合处，确认牢固了才递过去，顺手抹平了书包上的褶皱。

卖花的阿婆还在门槛内坐着。矮木桶里养着些寻常花草：用细铁丝串好的白玉兰，香得有些霸道的栀子，水灵灵的晚香玉。她不吆喝，见人只看慈祥地笑。你若买了，她便用半湿的旧报纸将花细细包好，动作里有种郑重的珍惜。放学路过的中学生买一枝栀子别在校服口袋上，香气能伴一路。

面摊的刘叔摆开了阵势。炉火正旺，大骨汤在深锅里咕嘟着，乳白的蒸汽混着葱花香油的味儿，暖烘烘地扑在人脸上。熟客们静静坐着，看刘叔下面、捞面、浇汤。他们之间话不多，一切都在那氤氲的热气与心照不宣的默契里了。刚下班的中年人解开领带，大口吃着面，额上渗出细汗；隔壁书店的老板端着自己的搪瓷缸来打汤，刘叔总会多舀两块骨头。

孩子们在巷子里追逐，笑声清脆地撞在老墙上。谁家窗口飘出咿呀的戏曲声，水磨腔百转千回的，缠绕在电线杆与晾衣竹竿之间。空气里满是各家厨房传来的声响："刺啦"的爆炒声，钝钝的砧板声，交织成最慰藉人心的交响。三楼阳台的老太太在给茉莉花浇水，水珠在夕阳下闪闪发亮；二楼传来钢琴练习曲，断断续续的，带着孩子的委屈。

路灯"啪"地亮了，晕开一团昏黄。老街在暮色里打了个呵欠，慢慢沉入夜的怀抱。窗户一扇接一扇地亮起温暖的灯光，炒菜的香气更浓了。这温吞的、暖老温贫的时光，看一回，便少一回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