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散文>听雨

这雨来得正是时候。起先只是疏疏落落的几滴，敲在窗玻璃上，发出“嗒、嗒”的脆响，像是迟疑的叩门声。我放下手中的书，索性关了灯，让自己完全陷在沙发里。黑暗涌上来，反倒觉得四周亮堂了些——是那种心上的亮堂。于是，窗外的世界便愈发清晰了。

雨声渐渐密了。不再是孤零零的点儿，而是连成了线，又织成了片。打在屋瓦上的，是沉实的“沙沙”声，仿佛春蚕在啮食桑叶，那声音里有某种原始的、不知疲倦的勤勉。落在院里芭蕉叶上的，是圆润的“噗噗”声，闷而厚重，像是不情愿的叹息。

这雨声里的夜，便显得格外的静。但这静，又不是死寂，而是一种丰盈的、饱满的静。白日的那些个烦嚣，那些个不得已的奔波与言笑，都被这雨水洗刷得干干净净，褪了颜色，散了形状，终于模糊下去了。心便像一只靠了岸的小舟，不再随波逐流，只是安安稳稳地歇着。什么都可以想，譬如这雨的来处，那高天上的流云；什么也都可以不想，只让自己的魂灵，化作一丝水汽，融进这无边无际的雨夜里去，做个自由自在的闲人——这便是一种难得的、奢侈的受用了。

我的思绪，便不由得随着这雨声，飘得远了些。想起南方的故乡，那里的雨是与这儿不同的。那里的雨，下得暴烈，下得酣畅，常常是伴着轰隆的雷声与紫色的电闪，带着一股子蛮横的、不容分说的劲儿。豆大的雨点砸在青黑的屋瓦上，能溅起一层白蒙蒙的水雾，汇成的水流从屋檐上奔泻而下，如同一挂小小的瀑布。我们小孩子，便了脚，在滑溜溜的石板路上跑着，踩着水花，那水是温热的，带着大地呼出的气息。空气里满是泥土被浇透后翻上来的气味，还有栀子花被雨水打湿后散出的、那种郁郁的、叫人有些头晕的香。那时的雨声，是喧哗而快乐的，是生命在纵情地呐喊。

我没有立刻去开灯。只是在黑暗里又静坐了片刻，觉得那满屋的雨意与清凉，仿佛正一丝一丝地，渗进我的心里去，留下些微润的、却又说不清道不明的痕迹。明日推窗，想必该是一个碧空如洗的、清朗的秋晨了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