书房抽屉的深处,静静地躺着一支旧钢笔。暗金色的笔身已斑驳脱落,露出底下沉默的铝色,像父亲鬓角,那些过早蔓延开的霜白。这是我离家求学时,父亲默然递给我的,没有多余的嘱托,只是轻轻拍了拍我的肩。这支笔,曾是我童年记忆里一个威严的符号,如今,却成了我与父亲之间,一条沉默而深情的纽带。记忆中,父亲总是伏在灯下,用这支笔批改他学生的作业。笔尖在纸面上沙沙作响,那声音沉稳而规律,像秋夜细细的雨,总能将我送入安恬的梦乡。有时我半夜醒来,仍能看到门缝下透出的那一线光,以及那永不疲倦的书写声。那时的我,觉得父亲是座山,严肃而遥远,他的世界由教案、公式和这支不苟言笑的笔构成,与我童稚的涂鸦格格不入。
直到有一次,我因顽皮摔破了膝盖,疼得嚎啕大哭。父亲闻声跑来,他没有说话,只是蹲下身,仔细地为我清理伤口、上药。处理完毕,他拿起放在一旁的钢笔,在我紧握的小拳头手背上,轻轻地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。冰凉的笔尖触到皮肤,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。我止住了哭泣,惊奇地看着那个蓝色的笑脸,第一次发现,原来这座严肃的山,内部也涌动着如此温柔的泉流。后来我渐渐明白,那支笔书写的不只是冷硬的批注,更是我们这个家的四季。它划过纸面,计算过柴米油盐,勾勒过未来的蓝图,也在我获得第一张奖状时,在背面郑重地写下过“戒骄戒躁”。它从不多言,却记录了一切。
如今,我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,也用这支笔书写。在思乡的夜晚,在困惑的时刻,我便会拿起它。当指尖感受到那熟悉的、微凉的金属质感,仿佛就能触摸到父亲掌心的温度,听到那夜灯下沉稳的沙沙声。它不再是一件旧物,而是父亲无言的信使,告诉我,无论走多远,身后总有一盏灯为我而亮,那份深沉的、如山海般的爱,从未停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