是昨夜不知何时起的风,呜咽了半宿;今早推窗一看,满世界的颜色竟都黯。那昨日还在窗前,带着一种晚秋的、最后的、秾丽的红与黄的杂树,只剩下些稀疏的、蜷缩的叶子,固执而又可怜地挂在枝头。
这确乎是初冬了。它来得这样悄然,这样不容分说。它不像春,是挣破了严寒,一点一点挣扎出来的;也不像夏,是伴随着轰隆的雷雨与灼人的日光,盛大降临的。初冬的到来,是收敛,是退让,是一种不动声色的交接。它把秋日最后一点斑斓的色彩都收拾干净,将世界还原成本质的、疏朗的模样。
初冬的风,与秋日的是大不相同的。秋风是带着水汽的,是润的,凉意是丝丝缕缕地渗进骨子里,带着一种缠绵的、别离的愁绪。而眼前这风,却是干的,冷的,利落的。它刮在脸上,不像是抚摸,倒像是用一种极细的砂纸在轻轻地打磨,有些微的刺痛,却也让人的精神为之一振。
我继续向前走,不觉已到了三元湖。那夏日里碧波荡漾、游船如织的湖面,此刻也收敛了许多。水色是幽暗的,是沉静的墨绿,被风一吹,皱起细细的、冷冷的鳞波,看不见底,仿佛将一整个夏天的热闹与情话都深深地藏了起来。岸边的垂柳,褪尽了绿装,千万条枯黄的丝绦,直直地垂向水面,像闺中妇人卸了钗环,洗尽铅华,对着镜子默然沉思。这沉思里,没有悲哀,只有一种经历繁华后的、平淡的安详。
我向来是爱这初冬的。爱它的清寂,爱它的坦白。这时候,天地间仿佛卸下了一年的重担,显出一种难得的安详与从容。你看那远处的树,褪去了春夏的浮华与秋日的绚烂,只剩下嶙峋的骨骼,线条变得格外清晰、硬朗,像一位沉思的哲人,默对着苍穹。
天色渐渐地晚了,那层薄薄的白金似的阳光,不知何时已完全隐去。远处的屋檐、树木,都成了深浅不一的剪影,轮廓分明地贴在愈发青黛的天幕上。风似乎也更紧了一些。我拢了拢衣襟,转身向回家的路上走去。心里来时的那份惊诧与微凉,此刻已被一种满满的、安静的思绪所取代了。
正凝神间,邻家的窗子里,透出一点橘黄色的灯光。那光,在薄暮的寒气里,显得分外温暖,像一颗跳动的心脏。我忽然觉得,这初冬的冷,恰恰是为了衬托这人世间的暖的。因为有了外面的清寒,我们才更懂得向一盏灯、一炉火、一碗热汤去寻求慰藉。生命的热力,在这寒冷的季节里,仿佛也凝聚得更结实、更恳切了。
夜渐渐深了,寒气愈发重了,像清凉的水,慢慢浸透了一切。我转身回屋,将那一窗的疏枝与清寒关在外面。然而心里,却仿佛装下了一整个初冬的、清朗而安谧的宇宙。这初冬,不是结束,而是一种沉淀,一种积蓄;它在万物的静默里,正悄然孕育着下一个轮回的开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