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散文>一片梧桐的落叶

它就那样静静地躺在我的窗台上，一片梧桐的落叶。

昨夜的风雨想必是猛烈的，竟将这栖在枝头的客，遣送到了我这三楼的居所。我拈起它来，叶柄还带着湿意，像一声未及收尾的叹息。

它可真不算好看了。往日舒展的、如手掌般的轮廓，如今已蜷缩起来，边缘处带着风雨撕扯出的、不规则的残破。那曾流溢一夏的碧色，也褪尽了，只余下一种沉淀下的、近乎褐色的黄。叶面上脉络纵横，像一张摊开的、写满沧桑的舆图，又像老人手背上虬结的筋络，每一道里都藏着与阳光、与风雨交谈过的秘密。我将它凑到鼻尖，闻到一股清冽的、混合着腐朽与泥土的气息；那不再是生命蓬勃的芬芳，而是一种从容的、归于沉寂的静默之香。

我的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它那种干脆的质地，仿佛稍一用力，便会碎裂。这让我想起它春日初生的样子，那时它该是怎样的呢？该是嫩嫩的、茸茸的，像婴孩的手掌，带着一种半透明的黄绿，在料峭的春风里怯怯地探出头来，每一寸肌理都饱含着浆汁与生长的欲望。而后是盛夏，它舒展开了，肥大了，油亮亮的绿，遮天蔽日，在枝头与成千上万的同伴汇成一片喧哗的、凉荫的海洋，承接着最热烈的阳光，也抵御着最狂暴的急雨。

那是一场多么盛大而酣畅的梦。可梦总是要醒的。

它也曾有过青春的饱满，有过壮年的坚韧，而如今，它拥有了这干枯的、脆弱的静美。这或许不是凋零，而是一种完成。它用一季的时光，走完了自己全部的路程：从萌发、舒展、奉献，到最后的飘零。它曾为树干输送过养分，为路人投下过清荫，或许还曾有鸣蝉在它怀里歌唱，有露珠在它掌心安眠。它活过了，也完成了。

风又起了，从我敞开的窗缝溜进来，拂过我的面颊。我松开手，那片叶子便乘着这气流，打了个旋儿，悠悠地、不着痕迹地，落回了窗台的原处。我没有再拾起它。

就让它在那儿吧。这飘零，原不是结束，而是另一种安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