烟台的海风,与故乡的是不同的。故乡的风裹在田野里,带着稻花和泥土被日光晒过的暖意,总是轻轻而来。而这里的风,从无垠的蔚蓝上径直奔跑而来,挟着海藻的鲜润与盐的微涩,灌满衣襟,告诉你这是一片崭新的天地。
日子,在两种风的交汇处,被填得满满当当。清晨,我常挟一两本书,寻一处面朝大海的石阶坐下。晨光如融化的蜜糖,温吞吞地涂在礁石与波浪的碎影上。耳畔或许是外语电台的絮语,眼里是摊开的、布满细密批注的书页。那些哲思有时真如眼前这片海,深邃得望不到边,令人敬畏。
午后,我爱坐在图书馆靠窗的位置。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,在桌面投下斑驳光晕,笔尖沙沙作响,那声音里有探索的急切,也有收获的踏实。
对未来的憧憬,也染上了这片海的颜色。我常凝视那艘缓缓驶向水天相接处的白色货轮,心想:我的积累,是否也像它船舱里的货物,正一点点变得沉实?我向往一个由知识与阅历构筑的远方,它或许模糊,却必定拥有海的包容与坚定,能让我的生命如礁石般,在岁月冲刷下,生长出独特而坚韧的形态。
思绪漂远时,鼻尖忽然捕捉到一丝熟悉的气味——食堂窗口刚揭笼的白面馒头那纯粹的麦香。这气味像一把灵巧的钥匙,瞬间开启心底思乡的门。我仿佛看见母亲在厨房蒸汽里忙碌的身影,看见故乡傍晚屋顶升起的炊烟。这想念来得汹涌而自然,并不凄楚,只如晚潮温柔漫上沙滩,湿润而温暖地包裹着独在异乡的我。我忽然明白,故乡并未被我遗落在来时的站台。它早已化作我行囊里一块无形的“压舱石”,沉甸甸的,给予我安宁,也让我在闯入这片名为“未来”的海域时,不至于倾覆,能更笔直、更安稳地向前。
天色向晚,海与天在尽头交融成一片温柔的靛青。我站起身,收拾书本,转身走向那片光晕。那光里,有等我归去的友人,有未完的思考,有一个正在我笔下徐徐展开的、明亮的明天。
故乡,便让它安稳地住在心里吧。而我的船,正要鸣笛,离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