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散文>纸上光阴

窗外的梧桐叶子，一片一片，黄了又落，堆在墙角，被秋风扫着，发出些微的簌簌声。这声音，倒让图书馆里显得愈发静了。

这静，是有质感的。它沉沉地压在每一册书脊上，伏在每一个人的呼吸里。你若是新来的，定会觉得这静有些逼人，连翻动书页都要不自觉地放轻了去。但待得久了，你便会觉出这静的好来。它像一张极大的、极柔软的毡子，将你暖暖地包裹起来。于是，你的心，便也慢慢地沉了下去，沉到那书页的字里行间里去。

那书页是泛着微黄的，像秋日的晚照。指尖触上去，有一种光滑而微凉的妥帖。油墨的气味，旧纸的霉味，淡淡地混在一起，成了一种极安神的香。你读着“北冥有鱼，其名为鲲”，眼前便仿佛真展开了那浩瀚无涯的碧海，巨鲲的背脊如山岳般缓缓划过；你读着“惟江上之清风，与山间之明月”，耳畔便似乎真听见了那呜呜然如怨如慕的箫声。这一刻，你便不只是你了。你是御风而行的列子，是月下泛舟的东坡，是千百年来无数在灯下求索的魂灵中的一个。这小小的书桌，便成了渡你的一叶扁舟。

偶尔抬起头，活动一下酸涩的脖颈，目光便不由得落到旁人的身上去。左前方那个穿着蓝布衫的女生，一手支着额，一手握着笔，在一本厚厚的笔记上簌簌地写着，斜对角那个男生，面前摊开一本洋装书，银丝边眼镜后的目光，久久地凝在一个地方，他们都不说话，可这满室的寂静里，又似乎充满了他们无声的对话——与先贤的对话，与自我的对话。

时间晚了，门外，月色正好，清辉如水，洒在来时的小径上。我慢慢地走着，心里是满的，又是空的。满的是方才装下的千秋万象，空的是对这无涯学海更深的敬畏。这条路，这文海，我们还将继续走下去，浮下去，直到青春散场，直到下一个黎明，再次将这片海照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