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散文>旧笺

这念头，是前两日整理旧书时偶然触着的。一本中学时代的课本里，忽地飘下一角薄薄的、晕着黄斑的纸来。我弯腰拾起，原来是一张早已模糊的课程表，背面却用蓝墨水的钢笔，密密地写着几行字。写的是些不着边际的玩笑话，关于某位老师可笑的乡音，关于午后一场突如其来的雷雨，关于对十年后自己那不着边际的猜想。末尾也没有署名，只画了一个极拙劣的、咧着嘴的笑脸。

我的心，便像被一根极柔软的羽毛，不轻不重地搔了一下。我努力在记忆里搜寻，才将这张纸条与一个模糊的影子重合起来。那是坐在我后排的一个同学，我们似乎总在上些无关紧要的副课时，借着课本的掩护，进行着这种无声的“密谈”。所说的话，如今看来是毫无意义的，像水上的浮沫，当时欢快地聚了，随即也就散了。可偏偏是这些浮沫，此刻却有了重量，沉甸甸地压在我的心上。

我们那时，仿佛有说不完的话。天空飞过一只奇形怪状的鸟，墙角新开了一朵叫不出名字的花，都能成为我们津津乐道半晌的题材。后来呢？后来便只剩下社交软件里一个沉默的头像，像博物馆玻璃柜里的一件标本，提示着一种曾经存在过的关系。

我捏着这张脆弱的纸，仿佛捏着一整个湿漉漉的、只属于那个年纪的下午。它那么轻，又那么重。我终于明白，我所怅惘的，或许并非那个具体的人，而是那种毫不费力的、心扉洞开的状态。那时的我们，时间是富裕的，情感是漫溢的，可以尽情地挥霍在无用的交谈与无言的默然里。而今，我们学会了斟酌，学会了保留，也学会了用沉默来维系一种安全的距离。见面时，那亲热是真心，那三五句话后的空白，却也一样真心。

这薄薄的一张旧笺，终究是夹不回那本旧书里去了。它像一枚意外的楔子，敲进了我当下生活的缝隙里，让我窥见那后面藏着的、一大片空濛濛的光阴。我将它轻轻放在书桌的一角，它便静静地卧在那里，不言不语的，却比任何喧嚣都更响亮地，向我诉说着一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