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散文>庭院深深桂花香

法学院的庭院里，总卧着一棵桂花树。说它“卧”，是因它的枝桠不似松柏那般往天上挣，反倒像被岁月揉软了筋骨，斜斜地铺展开，把半方庭院都拢在怀里。树该有些年岁了，树皮上裂着深深浅浅的纹，摸上去像老人手背的褶皱，却偏在这褶皱里，年年秋天都要迸出满枝的细碎金黄。

我总爱在课后绕到这树下。起初是为躲一躲民法课上那些绕人的法条，后来竟成了习惯。风一吹，桂花香就漫过来，不是那种扎人的浓甜，是淡得像一层雾，沾在袖口上，钻进书页里，连笔记上“物权”“债权”的字眼，都好像浸了点温软的意思。有次赶早八，天还蒙着层灰蓝，远远就看见树下有个穿校服的姑娘，正踮着脚捡落在草叶上的桂花，指尖捏着的透明小瓶，晃着细碎的光。我没敢走近，怕扰了这静——庭院里的晨光、树影，还有这悄悄拔尖的香气，原是经不起惊动的。

去年秋天雨水多，桂花落得早。有天傍晚我路过，看见几位老师站在树下说话，声音压得低，偶尔有笑声飘过来，和着桂花香一起落在石凳上。其中一位老教授，手里攥着本卷了边的《民法典》，另一只手轻轻抚着树干，像在跟老朋友打招呼。那一刻忽然想起，这树该陪着多少届学生走过了春秋？它见过我们为考试熬夜后眼底的红血丝，听过我们讨论案情时的争执与沉默，也接住过毕业季里那些没说出口的遗憾。它不说话，只把香气年年递过来，像一句无声的安慰：再难的日子，也有这样温柔的时刻。

前几日又去庭院，桂花正开得盛。我捡了片带花的叶子夹进笔记里，书页间顿时有了生气。风穿过枝桠时，听见叶子沙沙响，倒像是树在跟我说话。或许往后许多年，我会忘了某堂法理课的内容，忘了某个案例的判决结果，但一定记得这庭院深处的桂花香——它像一段柔软的时光，藏在法学院严谨的章程之外，提醒着我：生活不止有法理的棱角，还有这样熨帖人心的温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