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涧的水,总是不问昼夜地流着。
初听时,只觉是一片混沌的哗响,像是无数的话语急着要说,反倒融成了一片无字的歌。待得静下心来,侧耳细听,有撞在石上的激越,有拂过青苔的柔腻,有跃下断崖的决绝,也有汇入深潭的沉静。这万千的音符,竟被一道清流谱写得这般井然。
这水声,让我想起少年时读过的一句偈子:“溪声尽是广长舌。”那时不解,此刻对着这满山的清响,忽然有些明白了。这潺潺不绝的,何尝不是一种坚韧的诉说?它不说空泛的道理,只说眼前的道路。遇着巨石,便分成两股,绕过去了,又在下方汇合;碰到断崖,就纵身一跃,成就一匹白练似的瀑布。它从不问前路还有多少崎岖,只是流着,唱着,用最温柔的姿态,完成最刚强的跋涉。
这多像我们正经历着的年华。每一个奋进的生命,不也都是一条这样的小溪么?在青春的河道上,我们跌跌撞撞地前行,有时被现实的岩石碰得生疼,有时又在理想的平沙上放缓脚步。我们发出自己的声音——或高亢,或低沉,或清越,或浑厚,共同汇成这时代的交响。我们或许渺小,独自一条溪水,掀不起什么波澜;但我们坚信,只要不停地流着,终能见到大海的晨光。
水是最懂得“柔”的哲学的。它不争一时的长短,却能穿透最坚硬的石头;它保持着自己的清澈,却也能容纳世间的泥沙。这让我想起古人说的“上善若水”。奋进,未必总是剑拔弩张的姿态,也可以是这样一种从容的、持续的、以柔克刚的力量。就像这山涧的水,它不言不语,却用千百年不变的流淌,在山谷间刻下了深深的印痕。
日影渐渐斜了,金色的光斑在水面上跳跃,像是撒了一池的碎金。那水声也仿佛被夕阳浸得温软了,少了几分白日的激越,多了几分黄昏的沉静。我知道,明天太阳升起时,它依然会这样唱着,流向它该去的地方。
我站起身,掬一捧清凉。水从指缝间漏下,带着山泉特有的甘甜气息。这溪声,这水韵,怕是也要在我心里流上一夜了。带着这满耳的清凉入梦,梦里也该是清亮亮的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