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院门口的桂花树,是刻在我童年里的一枚琥珀。每到秋分,细碎的金粒便缀满枝头,风一吹,不是落,是飘——像揉碎的月光,簌簌落在青瓦上、竹筛里,连空气都浸着甜丝丝的暖。
那时我总爱搬着小板凳,蹲在树底下看奶奶摘桂花。她的蓝布围裙兜着半捧金黄,指尖轻轻捻过花枝,怕碰落了太多。“慢些,慢些,”她总说,“好花要留三分香给风。”我偏不依,踮着脚扯住低枝,摇得满院桂雨纷飞,碎花瓣粘在我的羊角辫上,也粘在奶奶的皱纹里。她不恼,只笑着把我抱起来,让我够到最高处的花枝,鼻尖凑近时,那香气便裹着阳光,钻进肺腑里,连呼吸都成了甜的。
最盼的是晒桂花。奶奶会把竹匾铺在院子里,将新鲜的桂花薄薄摊开。我总爱趴在竹匾边,看那些小小的花朵在阳光下慢慢收拢,像睡着了的星星。偶尔有蜜蜂飞来,嗡嗡地绕着竹匾转,我便举着蒲扇轻轻赶,怕它们偷走了桂香。等到夕阳把竹匾染成橘红色,桂花就晒好了,抓一把在手里,干干爽爽的,却还留着软乎乎的香。奶奶会用玻璃罐把它们装起来,一层桂花一层糖,密封好,说要等过年时给我做桂花糕。
渐渐地,我离老院越来越远,奶奶把一罐桂花糖塞进我的行李箱,说:“想家了,就泡杯桂花茶。”车开动了,我看见老屋的桂花树在风中摇晃,奶奶站在桂花树下,像在挥手,又像在挽留。
去年秋天回去,院角的桂花树更高了,枝桠快伸到二楼的窗台。我一走进院子,那熟悉的香气就漫了过来,奶奶依然坐在挂花树下的木椅上朝我招手,和儿时的记忆一模一样。我蹦跳到奶奶的身边,学着她的样子,摘了些桂花晒在竹匾里,风穿过枝叶,奶奶又笑着说:“慢些,慢些,好花要留三分香给风。”
原来有些香气是不会散的,它藏在时光里,藏在记忆里,只要一想起,就会顺着岁月的缝隙,悄悄漫出来,把心都染得甜甜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