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散文>葡萄架下的夏光片羽

老院的葡萄架总在立夏后疯长，青藤顺着木架爬得满当当，把正午的日头滤成碎金，落在外婆的竹椅背上。

我总爱蹲在架下捡葡萄皮，紫的、绿的，捏在手里软乎乎的。外婆坐在椅上摘葡萄，指尖绕着藤须转一圈，一串带霜的果子就落进竹篮，“小心别被藤刺扎着”，她的声音混着蝉鸣，像浸了凉井水的棉线，软乎乎地缠过来。

有次偷摘未熟的青葡萄，酸得我直跺脚，眼泪滚在衣襟上。外婆笑着递来一块麦芽糖，糖纸在阳光下闪着虹光，我含着糖，看她把青葡萄串挂回架上，“等蝉声再稠些，就甜了”。后来每听见蝉鸣扯得老长，我就搬着小板凳守在架下，数着串上的果子从青转紫，像数着夏日里慢慢溜走的日子。

傍晚时葡萄架下最热闹。外公把竹床搬出来，洒上井水，凉意在砖缝里慢慢冒。我躺在竹床上数藤叶的影子，风一吹，影子就跟着晃，像无数只小绿手在挠痒。外婆摇着蒲扇，扇面上的荷花被风吹得似动非动，她讲的故事总离不开葡萄架——说架上住着会织光的小虫子，夜里就把月光纺成银丝，缠在藤上。我信以为真，半夜爬起来看，只看见满架的影子，和落在竹床角的一片枯藤叶。

后来老院拆了，葡萄架也砍了。去年在超市看见青葡萄，忽然想起那年酸得掉泪的滋味，伸手去碰，指尖却触到冰凉的玻璃。原来有些夏日的碎片，早被时光酿成了糖，藏在记忆的藤叶下，一想起，就甜得人眼眶发潮。

前几日整理旧物，木箱底翻出那把蒲扇。扇面的荷花褪了色，竹柄却还带着温温的触感。我对着窗户轻轻摇，风里竟像掺了葡萄藤的清香——原来那些藏在藤叶下的夏光，从没有真的走，就躲在这些旧物件里，等我一触碰，就漫成满院的蝉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