家乡的记忆,总绕不开巷尾那棵老槐树。树干需两个大人手拉手才能环住,皲裂的树皮像爷爷手背的褶皱,深深浅浅藏着几十年光阴。枝桠斜探过青灰瓦檐,浓荫铺满整条巷子,夏日烈阳穿过叶片,化作落在斑驳院墙、嬉戏猫狗身上的温柔光斑。
春末夏初,老槐树最是热闹。细碎白槐花缀满枝头,远看像裹了层薄雪,风一吹便簌簌落下,沾在青石板、窗台,甚至路过的自行车筐里。奶奶常搬竹凳坐树下,指尖轻捋膝头槐花,回家和新磨面粉蒸糕。我总等不及放凉,烫嘴的槐花糕里,面粉绵密混着花香,是至今难忘的清甜。孩子们围着树转,踮脚够花枝、追花瓣,笑声裹着蝉鸣,成了夏天最清亮的调子。
秋日里,槐树叶染成浅黄,风过时打着旋儿落在青石板上,踩上去软乎乎的,还发着“沙沙”响。爷爷每天清晨扛扫帚,把落叶扫拢在树根旁,说“落叶归根”能当肥料。我蹲在一旁捡叶脉清晰的叶子,夹进课本当书签,冬天翻书时,还能闻到淡淡的草木香,像是把秋天的阳光藏进了书页。
冬雪覆盖枝桠,老槐树像裹了层蓬松棉花,墨色枝干衬着白雪,如一幅素雅水墨画。邻居们在树下扫出空地,摆板凳晒着太阳聊天,话题从家常琐事到来年计划,满是烟火气。我曾和伙伴堆雪人,给它安煤球眼、胡萝卜鼻,解下围巾围上,让它靠着树干当“小跟班”。
后来我去外地读书,每次回家必先往巷尾跑。老槐树依旧矗立,枝干更粗壮些,树下竹凳换了新,聊天的老人添了新面孔。可只要看到它,看到树干上我儿时刻的浅痕,心里就满是踏实——原来无论走多远,总有这棵老树,在巷尾静静等我回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