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家的院墙根总蹲着一个身影,佝偻的脊背弯成月牙,像守着满院月光的老人。那是奶奶,总在黄昏时捧着铜烟锅,把悠长的叹息抽成袅袅青烟。
记忆里的夏天,蝉鸣把日头拉得老长。我常蹲在墙根剥毛豆,指甲缝里嵌着青绿色的汁液。奶奶戴着老花镜纳鞋底,银针在粗布间穿梭,“嗒嗒”声混着隔壁院的收音机,织成慵懒的午后。有时她会突然停下,用针尖挑起我散落的碎发,嗔怪道:“疯丫头,头发比狗尾巴草还乱。”
某个暴雨突至的午后,我在学校门口望着水帘般的雨幕发愁。忽然瞥见雨帘中一抹熟悉的藏青身影,奶奶举着那把褪色的油纸伞,裤脚沾满泥浆,却把怀里裹着塑料袋的课本捂得严严实实。“就怕淋湿你明天要用的书。”她笑着擦去我脸上的雨水,自己的肩头却洇出大片深色水痕。那天回家的路上,我第一次发现,奶奶撑伞的手早已不如从前稳当,伞面总是倾斜着朝我这边,仿佛要把所有风雨都挡在她那边。
变故来得猝不及防。父亲接奶奶去城里那晚,月光冷得像冰。奶奶攥着我的手,布满老茧的掌心微微发颤:“妮儿,等院里的石榴红了,奶奶就回来。”可她再也没回来。住院的日子里,我隔着玻璃窗看她插满管子的手,那双手再也不能穿针引线,再也不能替我挽起凌乱的发。
去年清明,我独自回到老屋。院角的石榴树结满青涩的果子,墙根的石凳上落满灰尘。恍惚间,仿佛又看见奶奶坐在那里,铜烟锅在青石板上敲出清脆的声响。晚风拂过,檐角的风铃叮咚,像极了儿时她哼的童谣。
原来亲情是月光下永不熄灭的守望,是掌心残留的温度,是藏在皱纹里的牵挂。即便时光斑驳了记忆,那些细碎的温暖依然在心底生根发芽,在每个寂静的夜晚,化作漫天星辰,照亮回家的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