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光刚漫过老墙时,蝉鸣还裹在露水里。那棵歪脖子槐树是巷子的钟摆,枝桠间漏下的光斑在青石板上晃悠,像谁家孩子打翻了碎金罐子。我蹲在树根旁看蚂蚁搬家,它们驮着比身体大两倍的叶片,在皲裂的树皮沟壑里穿梭,像极了小时候跟着外婆去菜市场的我——攥着皱巴巴的五角纸币,却以为握住了整个夏天的甜。
蝉声真正炸开是在九点。阳光把槐树叶烤出清苦的香气,晾在绳上的被单吸饱了暖意,轻轻拍打着竹竿。巷口修鞋匠的铁皮棚子叮当作响,他总在午时前收摊,说是要回家给瘫痪的老伴擦身。有次我路过,见他用粗粝的手指捏着棉签,给老太太眼角蘸去泪滴,那动作比绣娘穿针还轻。槐花落进他斑白的头发,他却浑然不觉,只顾着絮叨:"今天的槐花茶泡浓了,你尝尝?"
午后的树荫是天然的凉席。卖老冰棍的三轮车停在槐树下,木箱子掀开的瞬间,白雾裹着甜丝丝的奶味漫出来。穿跨栏背心的大爷总买两根,一根自己啃,另一根插在旁边的石缝里——那是给早逝的老伴留的。孩子们围着箱子蹦跳,硬币落在木板上的声音,和蝉鸣撞在一起,碎成一片滚烫的热闹。我曾偷偷数过,大爷每次都会在冰棍化成水前,用袖口擦掉石缝边的甜渍,像是在擦拭某个温柔的旧梦。
暮色浸染槐树叶时,光斑变成了琥珀色。现在巷口的槐树还在,只是修鞋匠的棚子换成了奶茶店,玻璃橱窗映着年轻人的笑脸。但每当蝉声起时,我总觉得能看见穿跨栏背心的大爷,看见扎羊角辫的小姑娘,看见外婆踮脚往绳上晾槐花的背影。那些被槐树叶筛过的时光,原来从未随蝉蜕而去,它们只是化作了某个黄昏的风,轻轻拂过心头时,便让满树繁花重新在记忆里簌簌开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