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散文>河心鳞光

判断河流清浊，最直截了当的法子本是问询河中的鱼，奈何鱼儿无法言语，唯有用生命的劲头昭示答案——若身姿轻盈灵动，便是清流托举；若摆尾迟缓滞重，自是浊浪缠身。当阳光穿透水面时，那些游弋的光斑像是散落在时间长河里的金币，有人俯身打捞，有人静观其变。鱼儿吞吐着世代相传的信念，在浮沉中丈量着生命的深浅——它们始终相信，所谓清浊不过是天地呼吸时泛起的涟漪。

鳞片在暗流中闪烁的瞬间，总会惊起岸边阵阵私语。那些披着人形外衣的影子，把鞋尖探入水中搅动波纹，用倒影丈量自己的高度。他们热衷于在鱼尾划出的轨迹里寻找答案，却不知真正的答案早已沉在河床深处。那些关于"跃过龙门就能羽化登仙"的传说，在反复传颂中渐渐褪色成墙上的图腾，唯有鱼鳍划开水面时，才能听见先祖骨骼在河底铮铮作响。

鱼儿摆尾时溅起的水花，常常沾湿岸上人华贵的衣角。他们惊惶后退的模样，倒比传说中腾云驾雾的龙更显出几分滑稽。

忽然，远处传来一声巨响，龙门中间出现了一条竖直的裂缝，蔓延至天空和水底又向两侧延伸，勾勒出一道门的雏形。后面有一束红色的光透过缝隙照射进来，所照之处的河水立刻变得清澈见底。原来，门一直都在。跃过龙门的鱼儿没有全部变成岸上的人，还有一群鱼儿在寻找着开启龙门的钥匙，它们从来没有忘记龙门的真正意义。

银鳞划开水面，鱼儿摆尾激起螺旋状的波纹，像一串悬在水中的省略号。岸边那些举着琉璃镜的身影忽然怔住了——他们本要捕捉鱼儿力竭沉浮的瞬间，却在粼粼波光里看见自己年轻时的倒影。某个举着金网的手腕突然颤抖，网眼间坠落的不是鱼儿，而是三十年前自己褪在河滩的旧鳞。

龙门裂缝渗出的红光漫过水面时，鱼儿最后一次回眸。那些曾以救世主自居的影子正在晨雾中融化，华贵外衣下露出星星点点的鳞片反光，恍如千万条未竟的梦坠入河心。原来每人们何尝不是在光阴长河里洄游的鱼群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