七月的阳光像融化的蜂蜜,从老槐树的枝叶间漏下来,在青石板上织出金色的网。那时我们总把凉鞋踢到门槛边,光着脚踩在晒得发烫的地上,追逐着一只误闯庭院的花蝴蝶,惊起一团团浮尘,在光柱里旋出细碎的亮斑。
最难忘村头的池塘。荷叶高过我们的头顶,撑开一柄柄翡翠伞,水珠在叶面上滚来滚去,像撒了一地的碎钻。我们蹲在岸边,用树枝拨弄水草里的小鱼,看它们尾巴一摆就钻进阴影里。忽然有个调皮鬼把凉鞋甩进水里,惊得鱼群慌乱逃离到远处,溅起的水花沾湿了鬓角的汗珠,大家便笑着闹着互相泼水,直到浑身湿透,才躺在岸边晒暖的石头上,看云絮在蓝天上慢悠悠地飘,听蜻蜓振翅的嗡嗡声掠过耳际。
午后的时光总在葡萄架下流淌。外婆的藤椅吱呀作响,她摇着蒲扇给我们讲奇异故事,讲到狐狸化作美丽女子时,我们就盯着葡萄串上的露珠发呆,幻想会不会有穿绿裙的小狐仙从叶缝里探出头来。忽然有熟透的葡萄“啪嗒”掉进瓷盆,惊飞了趴在竹帘上的蜻蜓,我们争抢着捡起紫莹莹的果实,酸甜的汁液顺着指缝往下淌,染得指尖都泛着琥珀色的光。
傍晚是属于萤火虫的。暮色浸透了稻田地,我们举着玻璃罐钻进草丛,看那些淡绿色的小灯笼忽明忽暗,像撒在夜空中的星星碎屑。有人轻轻捏住一只萤火虫,放在掌心合拢,指缝间漏出的微光映亮了孩子们的眼睛,仿佛握住了整个夏天的秘密。忽然有小伙伴喊“快看!”,只见远处的荷塘飘来几点幽蓝的荧光,与天上的星子遥遥相映,分不清是人间的流萤还是坠落的银河。
如今城市的夏夜再难见到流萤,空调的嗡鸣盖过了蝉声。但每当闻到西瓜切开的清甜味,或是看见晾衣绳上滴落的水珠,那些被阳光晒得发烫的记忆便会突然漫上来——老槐树下的跳房子格子,池塘里漂着的凉鞋,葡萄架下沾着果汁的指尖,还有掌心那只一闪一闪的萤火虫。原来童年的夏天从未真正离去,它藏在某个蝉鸣骤起的午后,藏在某片偶然飘来的槐花香里,只要轻轻触碰,就能听见时光深处,孩子们银铃般的笑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