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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散文>风纹

来源: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团委发布时间:2025-05-18

第一缕风是青涩的裁缝。它用透明的丝线穿引柳芽,将云絮缝补成不规则的几何体,针脚里漏下细碎的鸟鸣。我的窗棂总在黎明前震颤,仿佛有无数双孩童的手在推搡雕花木格,待推开半寸缝隙,却又嬉笑着逃向邻家的竹帘。古人说春风似剪,可那些被剪碎的晨雾分明又在瓦檐上重新聚拢,凝结成湿润的苔痕。

当蝉鸣开始灼烧空气时,风便化作癫狂的乐师。它用焦尾琴的断弦抽打梧桐,让枯叶在滚烫的柏油路上跳弗朗明哥。某年七月我在敦煌遇见沙暴,看见鸣沙山的曲线被风蚀出尖锐棱角,像凝固的浪涌突然被天神按下暂停键。骆驼刺在飞旋中叩击残破的佛窟,壁画里的飞天衣带忽然剧烈翻卷,千年前的矿物颜料簌簌剥落,露出底下更古老的、属于匈奴人的羊皮地图。

最惊心动魄的相遇发生在秋分后的海上。货轮穿越巴士海峡时,我目睹季风与黑潮的角力。二十米长的涌浪将钢铁船体托举又抛下,舷窗外的水墙泛着幽蓝磷光,恍若《庄子》里抟扶摇而上的大鹏正在深海中呼吸。那些被盐粒腌渍的传说在缆绳间游走:郑和宝船甲板渗出的沉香木屑,马可波罗望远镜里消失的蜃楼,还有永远在等风的荷兰商船,它们的铜炮管里至今塞满潮湿的郁金香球茎。

冬夜的风最擅长制造幻觉。供暖管道在零下十五度发出呜咽,让人错觉敦煌的箜篌穿越时空在钢筋森林里复活。去年除夕我独坐辽东半岛最南端的礁石,看结冰的浪花在月光下裂成细碎水晶。某种类似埙的幽咽从海蚀洞传来,或许是远古冰川移动时留下的声纹,又像是西伯利亚荒原上,最后一只披毛犀在永久冻土层里翻身时抖落的叹息。

考古队在楼兰遗址发现过风的墓志铭。那些佉卢文木牍记载着:当沙漠吞噬最后眼泉水时,游牧部落将三岔路口的风装入陶罐,用红柳根封存。他们在陶罐表面刻满旋涡纹,因为相信回旋的气流能让时间弯曲。三百年后陶罐碎裂的瞬间,据说有十四种不同温度的风同时涌出,有的裹挟着汉武帝时期的槐花香,有的浸透拜占庭商队带来的乳香,还有一缕带着咸腥,像是从郑成功战舰的帆索间漏下的海风。

我常在深夜翻阅《风土记》。泛黄的纸页间游动着无形的刻刀,将长安的宫铃、泉州的樯帆、苏杭的绸缪统统镌刻成气流的纹路。忽必烈的箭矢曾射穿过多少层风幕?李清照的秋千又荡碎过几重花信风?当电子屏幕取代了纸鸢,我们依然在等某个起风的清晨——那时所有的气象卫星都会暂时失灵,而久违的、带着草木清气的风,会突然掀开写字楼的玻璃幕墙,如同掀开一页被囚禁多年的诗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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