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班总爱穿那件洗出毛球的灰夹克,袖口沾着红墨水渍,像朵未开的石榴花。文科班三十六朵“奇葩”的青春,全被他别在胸前那支英雄钢笔串成了诗——虽然我们总在作文里吐槽他“走路带风,卷子成山”。
他批作业像老中医把脉。
“这句排比句气血不足,加味党参(引用)。”“比喻句怎么长冻疮了?得敷点典故金疮药。”泛黄的评语本上,红色批注比我们写的情书还长。有次我写《故乡的雨》,他竟在文末画了幅水墨:歪脖子枣树下,穿碎花裙的小人儿正踮脚接屋檐水,题字“童趣未泯,但雨该下在青石板上”。后来我才懂,他说的不是语法,是怕我们弄丢了故乡的韵脚。
文科班的早读总在“鸡飞狗跳”里开场。
他举着保温杯踱步,看我们摇头晃脑背《滕王阁序》,突然抽走课代表的《五年高考》:“王勃若知后人背书像唱rap,怕是要气得掀开棺材板!”话音未落,自己倒先抑扬顿挫起来:“豫章故郡,洪都新府——这声调得像黄鹤楼檐角的风铃!”我们憋笑憋出内伤,却把《琵琶行》的“大珠小珠”记了十年。
最惊心动魄是模考后。
他抱着卷子进门时,粉笔灰正簌簌落在讲台缝隙,像我们没及格的分数在簌簌往下掉。可他突然掏出牛皮纸袋:“城南老糕点铺的枣泥酥,吃甜食不犯法。”三十多块点心在课桌上排开,他挨个戳我们脑门:“选择题错三道的,罚你替我吃完核桃酥(补脑)!”那天教室飘着甜香,连窗台吊兰都跟着摇晃。
毕业照定格那天,他破例没穿灰夹克。
白衬衫被我们撒的亮片粘成星空,却还攥着那支漏墨的钢笔。快门响时,不知谁喊了句“老班别秃头”,他竟孩子气地抓了把空气:“这是智慧的光芒!”后来照片洗出来,他站在三十六个姑娘小伙中间,笑得眼角褶子堆成山,倒比我们更像朵盛开的老菊花。
前些天回校,看见他正给新生讲《赤壁赋》。
粉笔头精准砸中偷玩手机的后排男生,却转身在黑板上画了艘歪船:“当年苏子泛舟,船头坐的可是你们这群‘小周郎’!”窗外梧桐沙沙响,恍惚又是那年秋天,他带着我们捡落叶拼诗,说“每片叶子都是未写完的赋”。我突然眼眶发烫——原来有些人的皱纹,早被我们的青春绣成了锦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