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散文>海的夏

天边刚泛起蟹壳青，无人机的嗡嗡声倒比海鸥先醒了。老渔船的柴油机突突冒烟，年轻船老大对着手机喊：“家人们看这网带鱼多鲜亮！”浪头扑在直播架上，溅起的水花成了天然打光板。码头铁栅栏外，穿防晒衣的游客举着云台转圈拍，倒把扛冰筐的汉子衬成了移动背景板。

槐树荫底下还是那口老茶摊，塑料凳中间却多了充电宝的蓝箱子。穿汉服的姑娘对着自拍杆唱蓬莱小调，鬓角别着的茉莉花还是老法子用细铁丝缠的。外卖骑手在树影里穿梭，红衣裳绿头盔活像蚂蚱跳进青纱帐，车把上挂着的海鲜粥跟着颠。“劳驾让让！”一声吆喝惊得下棋老头手一抖，鹅卵石棋子骨碌碌滚到青石缝里——早年间这里嵌的还是铜钱呢。

沙滩上穿鲨鱼裤的姑娘们支起落日灯，椰子味防晒霜混着炭烤鱿鱼的香。无人机拖着彩带在天上画爱心，穿奥特曼T恤的娃娃举着泡泡机追，塑料凉鞋陷在沙里拔不出脚。戴草帽的老太太守着冰糕箱，二维码牌子被海风吹得直晃悠，“微信支付宝都行”，这话倒比“红豆绿豆”说得更溜。

夜市霓虹亮起来时，共享单车的车铃响成一片。网红摊主架起补光灯，铁板鱿鱼在镜头前滋啦冒油，撒孜然都要转个花手。穿文化衫的大学生抱着吉他唱《烟台》，蓝牙音箱的电量偏在这时告急，惹得围观人群举着充电宝往前涌。海风裹着电子烟的水蜜桃味，混在传统烤海肠的焦香里，倒像这座城市呼出的温热鼻息。

午夜潮声涨起来，赶海主播的头灯还在礁石间晃悠。老城区的咖啡馆亮着暖光，穿亚麻衫的老板往手冲壶里添水，墙上的老照片里，他爷爷正摇着舢板在同样的月光下撒网。

海潮夜夜冲刷着防波堤，直播间里的渔火和老城墙下的苔痕都在月光里漂洗。烟台人总说这城是浮在海上的葫芦，任他霓虹换了又换，葫芦肚里装的还是槐花茶香拌浪花儿响。年轻人举着云台追落日，倒影里尽是爷爷辈摇橹的姿势——这海养人从来不计较新旧，潮涨潮退间，咸的淡的都酿成酒，醉了一代代把日子过成散文的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