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散文>春的褶皱

我等待着春天。露水将空气折叠成无数细密的褶皱，草叶间游动着半透明的绿。这是春的折痕，是季节在舒展筋骨时留下的褶皱，如同老农摊开揉皱的旧年历，将那些被寒冬压扁的日子重新吹胀。

泥土深处的呼吸最先醒来。冬眠的蚯蚓拱起湿润的隧道，把腐殖质翻成巧克力色的浪，地气裹着腥甜的温热漫过脚踝。油菜花在坡地上铺开液态的金黄，花瓣边缘卷着毛茸茸的光晕。风是看不见的梳子，把整片花海梳得波光粼粼，梳齿间漏下蜜蜂的嗡鸣。紫云英像被谁撒落的碎瓷片，在田埂边闪烁青瓷的光泽，细看每朵花蕊里都盛着颗小太阳。

溪水褪去玻璃般的冷冽，开始往石头缝里织银线。蝌蚪们用墨点书写春的草稿，游动时拖曳出断续的虚线。苔藓爬上老柳的伤疤，用祖母绿修补着冬天的裂隙。最叫人惊喜的是山桃，枯枝上突然爆出粉白的花苞，像谁把星星碾碎又随手抛洒，那些细小的伤口竟绽放成满树星辰。

晌午的暖阳里，老农用铁锹翻开沉睡的田地。新泥的腥气混合着陈年稻茬的焦香，在风中酿成独特的春醪。犁铧剖开大地的腹腔，翻涌出黑珍珠般油亮的土壤。弯腰点种的妇人把种子按进温热的襁褓，指甲缝里嵌满春泥的印章。田垄上零星的婆婆纳开着淡紫小花，像大地来不及藏好的诗行。

暮色四合时，春的褶皱愈发清晰。归鸟的翅膀掠过泡桐树紫色的铃铛，抖落几粒潮湿的暮色。炊烟在瓦楞间流淌成浅灰的绸带，裹着艾草团子的清香。月色漫过竹林，竹笋在腐叶下悄悄顶起尖角，如同大地伸向星空的手指。

站在春的褶皱里，忽然明白节气原是活的。它会在老墙根下冒出新蕨，在锈蚀的犁头上开出野花，把生锈的时间擦得锃亮。那些被寒冬压弯的脊梁，此刻正在油菜花田里慢慢挺直，像一株株等待灌浆的麦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