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散文>通勤日出

六点二十分的地铁通风口呼呼往外喷热风，把排队人群的西装下摆吹得翻飞。我缩在队伍末尾啃饭团，米粒掉进口罩夹层，海苔碎粘在手机屏保的电子宠物猫脸上。车厢门打开的瞬间，保温杯磕到前头大爷的钓鱼凳，他回头瞪我时，我瞥见他草帽檐别着的夜光漂正幽幽发绿。

列车钻出隧道那刻，东边楼缝漏出一线橙红。穿校服的男生突然摘下降噪耳机，举起手机贴向车窗。整个车厢像被按了暂停键，通勤族们齐刷刷扭头——玻璃外延绵的高架桥镀了金边，早班货运列车正拖着二十节集装箱穿过朝阳，变成一列燃烧的火柴盒。

穿碎花裙的姑娘踮脚调整拍摄角度，帆布包侧袋滑出半截血糖仪。戴安全帽的工人把油漆桶垫在脚下，屏幕里穿着公主裙的小女孩正冲镜头比心。我手心的饭团已经凉透，保温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滚下来，在裤子上洇出深色圆点。

出站时看见环卫工人在扫共享单车筐里的传单，她橙色的工装服被照得透亮，背后印着的反光条正在模仿日出。早餐摊主单手打鸡蛋，另一只手在刷短视频直播间里的虚拟太阳正从黄山云海里升起，满屏火箭特效炸成金箔雨。

写字楼旋转门前，实习生抱着一摞咖啡踉跄躲闪晨跑的人。我接住的冰美式外壁凝满水珠，顺着指缝流进手表充电口。电梯镜面倒映出十八张睡眠不足的脸，楼层按键亮起的红光在金属壁上拉出细长的线，像卡在楼宇间的太阳余晖。

下班遇上台风预警，西天晚霞紫得瘆人。便利店关东煮的汤锅咕嘟冒泡，萝卜块在红汤里浮沉，像被泡发的夕阳碎片。穿雨衣的外卖骑手挤在屋檐下抢单，手机屏的冷光映着他们头盔上的反光贴，恍如一群搁浅在霓虹里的萤火虫。

回到家发现阳台的向日葵盆栽枯了三朵，昨天忘收的衣服在暴雨里跳了一整天舞。手机弹出日出观赏指数预报，明日显示“不宜”。我翻出地铁上抓拍的模糊照片，把曝光值拉到最高，终于看清那列燃烧的火车背后，有只白鹭正掠过电厂冷却塔的雾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