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散文>老街的秋

暮色漫过青砖墙时，老街的秋意便从屋檐垂落的夕照里渗出来。转角杂货店门前的银杏树抖落几片金箔，恰巧跌进卖糖葫芦老人的竹筐，裹着糖霜的山楂串忽然就成了琥珀，凝固着旧时光的甜。

石板路的缝隙里蜷着半片枫叶，暗红的脉络像褪色的信笺。二十年前扎羊角辫的小姑娘，总爱踩着这些叶子的脆响放学，书包里藏着从旧书店淘来的连环画。书店的胡老板至今还在用铜秤称书，泛黄的书页在他掌心沙沙作响，如同在数落深秋的私语。玻璃柜里那本缺角的《城南旧事》，定价标签上的墨迹晕染成云，倒映着橱窗外流动的街景。

炊烟从巷尾升起时，裁缝铺的绣娘仍在埋头走针。她鬓角的白发比丝线更亮，绣绷上的并蒂莲却永远停在盛放的模样。窗台上铁皮罐里的顶针生了锈斑，像枚被岁月腌渍的勋章，见证过多少嫁衣从绯红变成记忆里的檀色。隔壁茶馆飘来单田芳的评书声，混着紫砂壶里铁观音的沉香，在梁柱间织成一张温柔的网。

我在邮筒斑驳的绿漆前驻足，投进写给童年的明信片。铁质开口处残留着不知何年的雪片，恍惚听见穿棉袍的邮差摇着铜铃走过长街，车辙在薄霜上刻下时光的刻度。转角电线杆贴满寻人启事和培训班广告，唯有最底下那张毛笔写的戏班通告，墨色里还游动着三十年前的徽调余韵。

暮色渐浓，路灯亮起的瞬间，整条街突然年轻起来。玻璃幕墙的高楼在不远处切割着夜空，而老街固执地守着最后一方暖黄光晕。糖炒栗子的香气漫过新铺的柏油马路，与咖啡店的拿铁气息在风中悄然和解。银杏叶仍在落，一片覆在共享单车的二维码上，像给新时代盖了枚古典的邮戳。

离巷时看见胡老板在檐下挂起纸灯笼，昏黄的光晕里，连环画中的侠客仍在薄脆的纸页间仗剑行走。忽然懂得老街为何总爱在秋日低语——每道裂纹都是年轮，每粒尘埃都住着星辰，它们把消逝的故事酿成桂花蜜，涂在正在发生的晨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