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散文>让青春攀缘而上

凌晨四点，我站在山脚下仰望这座尚未苏醒的巨兽。登山杖敲击石阶的脆响惊起露珠，三两点冰凉坠在发烫的额角。背包里装着两瓶矿泉水和半袋压缩饼干，这轻飘飘的行囊将要托起整座山峰的重量。

起初的石阶平缓如琴键，月光漫过苔衣，在鞋底洇开青色的墨痕。我数着台阶向上，直到数字在喘息中散落成零星的星子。花岗岩断面开始呈现刀锋般的棱角，石阶与石阶的间距逐渐拉长，像被顽童扯断的珠链。汗水在冲锋衣上画出深浅不一的云图，呼吸化作白雾缠绕枯枝，又被山风揉碎在松针间。

山腰处，双腿忽然不受控地颤抖。碎石在鞋底打滑的瞬间，右手本能地抓住突出的岩角。掌心传来粗粝的灼痛，却让我想起十二岁那年学骑自行车时，父亲松开扶住后座的手，我歪歪扭扭冲进盛夏的蝉鸣里，膝盖在柏油路上擦出血痕。此刻的山风像某个刻薄的劝退者，卷着残雪灌进领口，而我听见自己血管里奔涌的潮声，正与岩层深处的暗河共鸣。

转角处的冰瀑凝固着时间，水晶般的冰棱里封存着去冬的雪。我们卸下背包坐在倒木上，看天光刺破云层。男生翻出写生本，炭笔在纸上沙沙走动。"去年在阿尔卑斯写生时遇到雪崩"，他手腕悬空画出一道弧线，"当时觉得完蛋了，可雪停之后，整座山都在发光。"速写纸上渐渐浮现出我们此刻倚靠的虬枝，枝桠间萌动着鹅黄的新芽。

最后三十米，岩壁近乎垂直。指甲缝里嵌满赭色岩屑，登山靴不断在湿滑的苔藓上打滑。忽然有碎石坠落，在深谷里激起悠长的回响。那个瞬间我屏住呼吸，却听见胸腔里传来奇异的轰鸣——不是恐惧的战栗，而是生命本身澎湃的潮汐。当指尖终于触到峰顶的界碑，朝阳正刺破云层，亿万道金箭将云海射成燃烧的锦缎。

我们躺在裸露的岩床上，看云影在瞳孔里舒卷。写生本被山风哗啦啦翻动，画中人正在不同的时空中攀登：乞力马扎罗的雪线，冈仁波齐的经幡，黄山云雾中若隐若现的挑山工。男生指着某页速写里微小的身影："这是我在勃朗峰遇到的冰川学家，他追踪了四十年冰舌消退的痕迹。"

下山时选择了另一条小径。溪涧正冲破薄冰，野樱把花瓣撒在湍流里。经过半山腰的护林站，守山人递来冒着热气的竹筒饭。他身后的木架上，几十本皱巴巴的留言簿记载着不同年份的笔迹：有人画下迷途时指路的星斗，有人抄录暴雨后横跨山谷的虹桥，最新那页写着"在此处重获攀登的勇气"。

暮色四合时，山脚的石碑在视野里浮现。双腿灌铅般沉重，却意外觉出某种轻盈。背包侧袋的矿泉水瓶早已空空如也，却装满了山巅呼啸的风。转身回望，蜿蜒的山径正在暮霭中隐去，而我知道，在那些看不见的褶皱里，永远有年轻的灵魂正在向上攀援，把汗水凝成新的星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