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散文>四时心灯

春寒料峭时，我总要去山野寻新芽。那些嫩绿的尖儿从灰褐色树皮里探出头，像婴儿刚睁开的睫毛。老农蹲在田埂抽烟斗，烟圈悠悠融进晨雾里，他粗糙的掌心摩挲着饱满的谷种，仿佛触摸着整个丰年的轮廓。山涧的冰凌正在融化，叮咚声比琵琶更清亮，裹着碎玉般的水珠跃下青苔石，把冬天的旧梦都冲进下游去了。

蝉鸣掀开七月的帷幕，满塘荷花擎起粉白的灯盏。穿红肚兜的孩童举着竹竿，竿头蛛网在烈日下银光流转，粘住的蜻蜓翅膀折射出七彩光斑。晒谷场上的竹匾排成金色方阵，老妇人的木耙划过谷粒，沙沙声里浮动着新米的清香。忽然有雷雨掠过山梁，洗得梧桐叶油亮如翡翠，檐角铜铃摇碎雨珠，叮当声里尽是盛夏的慷慨。

桂香浮动时，月亮总比往日清瘦几分。晒秋的辣椒在瓦檐下串成朱红的璎珞，柿子树挂起千百盏小灯笼。老石臼里杵声咚咚，新收的糯米渐渐化作雪白云絮。穿蓝布衫的妇人掀开木甑，白雾便裹着甜香漫过晒场，给归雁的翅膀也沾了人间烟火。暮色里有人吹起竹笛，音符掠过金黄的稻浪，惊起三四点流萤。

最喜深冬雪夜访梅。细蕊含羞半吐时，远山已披上素色袈裟。铜炉煨着陈年普洱，泥墙映着橘色火光，老猫在膝头团成毛球。忽闻柴门响动，归人肩头落满星辰，布袋里新买的春联还带着墨香。雪粒子扑打窗纸沙沙响，却盖不住瓦罐里腊八粥的咕嘟声。待明朝推窗，定见那虬枝上的红苞又绽开几朵，像落在雪地的火星子。

天地以四时为帛，人间以烟火作画。你看山径樵夫担柴而归，扁担两头悬着将坠的夕阳；你看学堂稚童追逐纸鸢，笑声惊醒了沉睡的蒲公英。每个晨昏都值得温一壶月光，每段寒暑都该酿成酒。纵使偶遇滂沱大雨，不妨学那新荷亭亭，待水珠滚落时，自会露出不染的初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