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散文>针脚里的星河

收拾旧衣柜时，那件樱桃红的毛衣从樟木箱顶滑落。粗棒针绞花的纹理间还沾着几根银丝，在斜斜照进阁楼的阳光里一闪，晃得我跌坐在满地往事中。

那是个总停电的冬天。母亲总在煤油灯晕黄的涟漪里织毛衣，竹针磕碰声像屋檐下融化的冰棱。我蜷在她膝头，看线团在蓝印花布围裙上滚成毛茸茸的太阳。她织几行就要揉揉肩，脖颈弯成疲倦的月牙。"妈歇会儿吧"，我伸手去捂她冻红的指节，她却把织针往青花瓷缸里蘸了蘸："最后一团线了，赶得上你春游穿。"

毛衣下摆藏着秘密。我的身高总在抽条，她便拆了旧毛线接续新线。浅红深红交错的接缝处，针脚细密如年轮。十四岁那年的接痕最突兀——我赌气不要"小孩式样"，她连夜拆了绞花改麻花。清晨发现她伏在织到一半的毛，晨露凝在鬓角，恍若年少时的霜。

此刻视频通话突然亮起。母亲的脸挤进屏幕，发间落雪更密了。"你那边倒春寒吧？秋裤..."她的叮嘱被电流声剪碎。我慌忙把镜头转向那件旧毛衣，却见她眯起眼睛凑近："这花样现在不时兴啦，赶明儿..."话音戛止。我们都想起去年她穿不进针眼的事。

暮色漫进阁楼，毛衣上千万个针脚开始闪烁。那些交错的线头原是银河的分支，母亲把星光织成了不会冷却的襁褓。线轴终有尽时，可绕在线端的暖意，仍在每个倒春寒的夜晚，轻轻缠住异乡人的脚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