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散文>北方的春笺

北方的春天是写在泛黄纸张上的方正字。不像江南洇染的水墨，这里的每一笔都带着风刀霜剑的筋骨。城楼角铃被早归的群鸟敲响，惊醒了护城河冰面下汩汩的暗涌。那些冰裂纹渐渐渗出青色的水渍，像宣纸被墨色悄然洇透。

胡同墙根的残雪还蜷缩在背阴处，向阳的砖缝里却钻出了婆婆纳的蓝星星。这些米粒大的花朵是春天的标点，在灰扑扑的砖墙上点出惊叹号。老槐树的枯枝忽然渗出琥珀般的浆汁，树皮下流动着隐秘的春汛，某个清晨会"啪"地绽开翡翠似的芽苞。

我常在正午坐在胡同的入口。檐角垂下的冰溜子正滴滴答答地消瘦，水珠儿落在石阶上，敲出轻快的宫商角徵羽。卖糖葫芦的老汉解开棉袄，露出靛青的夹衫。红果儿在阳光里凝着糖霜，像一串玛瑙璎珞。孩子们追逐着掠过青砖地的鸽群，他们褪去臃肿的冬衣，脖颈后蒸腾着白蒙蒙的热气。

最动人的要数黄昏时候。冻了一冬的湖水开始松动，细碎的冰碴互相推挤，发出春蚕食叶般的沙沙声。岸边的垂柳才抽金线，已引得早归的雨燕穿梭如梭。暮色四合时，总有人坐在褪色的木椅上唠着家常里短。稀碎的乡音被晚风揉碎了，落在渐次融化的冰面，泛起一圈圈颤抖的涟漪。

等到白杨树飘起迷蒙的绿雾，农村小院里的小野花不知什么时候绽开在某一个午后。这些五彩斑斓的色调在正午的阳光下闪耀，恍惚间，春天有了具象的印记。晾衣绳上的棉被吸饱了太阳，膨松如云，裹着槐花将开未开的香。

北方的春天从来不是铺天盖地的泼墨。它是砚台边斜插的梅枝，是窗棂上褪色的剪纸，是老人棉鞋底沾着的柳絮。在某个清晨推开门，忽见台阶缝里钻出朵蒲公英，举着毛茸茸的太阳。这时才恍然发觉，春天的信笺早已插满每道砖缝，而我们都成了字里行间游走的墨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