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散文>茶渍深处的眷恋

在时光幽谧的角落，总有一抹馥郁茶香，袅袅娜娜，牵我回到往昔，那是爷爷泡的茶，蕴着亲情最醇厚的滋味，在岁月里悠悠漫溢，经久不散。

记忆中，爷爷的茶桌置于老院的槐荫下，粗粝斑驳的桌面，几处茶渍宛如岁月的落款，记录着岁岁年年的茶事。桌上那把紫砂壶，周身黯沉，却透着内敛光泽，壶嘴短拙，恰似爷爷质朴无言的性子，壶身亲贴合手，想来是被爷爷摩挲了无数回，沾染了满是烟火与温情的掌纹。阳光透过枝叶，洒下细碎光影，光斑在壶身跳跃，似为这场茶事拉开序幕。

每至午后，便是爷爷的泡茶“仪式”。他自旧木盒中，捻出一撮茶叶，那茶叶条索紧结，墨绿泛乌，蜷缩着沉睡模样。轻撒入壶，仿若唤醒老友，“哐当”几声，清脆落定，是序曲开场的鼓点。滚水自壶嘴倾注，刹那间，水汽氤氲，茶香破茧，恰似春日林野初绽的芬芳，新绿、嫩蕊、朝露气息，在水雾里交融。爷爷神情专注，目光紧锁住壶，水满须臾，抬手挥袖间，多余水珠滑落，利落又笃定，盖好壶盖，再淋上一圈热水，以掌心轻捂，暖着壶、温着茶、蕴着情。

片刻，茶汤倾出，琥珀流彩，注满粗陶小碗，递到我跟前，笑眼弯弯：“囡囡，尝尝。”初入口，茶味稍涩，舌尖轻颤，恰似懵懂年少撞进生活微澜；再品，甘醇自喉间漫开，丝丝缕缕，暖了脏腑，如爷爷宽厚怀抱、宠溺轻抚，将生活的苦，悄然化作甜润回甘。

彼时年幼，不懂茶中乾坤，只贪那回甘，爱围坐茶桌，听爷爷讲古。从三国烽火到西游奇幻，茶香为墨，故事作笺，绘满我童年的绮梦长卷。茶雾升腾里，看爷爷神色飞扬，满是褶子的脸绽若秋菊，手中茶碗轻晃，岁月便这般悠悠淌过。

后来，年岁渐长，离乡赴学，老院渐远，爷爷的茶成了心底朱砂痣。城市喧嚣，速溶咖啡、缤纷奶茶满街，可舌尖总念着那缕古朴茶香。假期归乡，再坐槐荫下，爷爷已年迈，手抖眼浊，泡茶不再利落，可仍执拗守着旧规，为我煮茶。接过碗，泪意潸然，茶汤滋味依旧，是往昔重来，是亲情扎根。

如今，老院荒芜，爷爷也长眠于那片他守了一辈子的土地，与茶香共眠。但每每静处，煮上一壶茶，依着爷爷旧法，袅袅茶香里，他的身影、笑貌、宠溺言语，又如约而至。爷爷泡的茶，是舌尖眷恋，更是亲情羁绊，封存在时光深处，供我余生，反复咂摸、铭记，永不落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