比起白日,我更喜欢夜晚。
我喜欢夜潮涌入后玻璃窗内骤然点亮的暖灯,喜欢夜幕被撕扯后展露出的那一小片明黄,耀眼肆意,任由时间为它变换模样。
不必掰着指头数日子,只抬头瞧瞧我便知道——中秋已至。
作为南方的孩子,回家路途实在遥远,于是我便留在了烟台。秋意渐浓,许是第一次见到离家千里的圆月,饶是宿舍只独留我一人,冷冷清清,我也只是觉得新奇。
口袋里传出的视频铃声打破了此刻的寂静,我按了接听,打开免提,对面热闹的谈笑声瞬时溢满宿舍。“乖乖呀你那天变凉了吧,记得多穿点衣服。”镜头一晃,奶奶的面容出现在屏幕,一看见我,她便笑弯了眼。“好,我知道了。”我一边笑着点头,一边用蹩脚的方言给她回复。
奶奶是地地道道的农村人,没读过书,不识字,也听不懂普通话,所以和她交流时必须用方言。村子里的年轻人走出去,便再难回来,那隐没于山雾中层层叠叠的青绿,好似铜墙铁壁,隔开了村庄和城镇,隔开了两代人的生活。一年回不了几次家,说不了几句方言,渐渐地,他们自己都惊觉方言拗口,更别提从小在市区和县城长大的小孩了。
我忽而忆起,前几天和姑姑通话。她同我说,可能是因为奶奶年纪大了,她最近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。她希望我有空能多和奶奶说说话。
秋风被凉意浸染,摩挲着我的头发,脸颊,直至鼻尖,我看着奶奶的面庞,鼻头开始有些泛酸。她絮叨了好久,但我只听得懂寥寥数语。我开始后悔,要是我会说一口流利的方言那该有多好。
少年时的我总觉得自己被各种囚牢束缚,曾发誓不再屈身于这四四方方的天,要出去探寻天地的形状。后来,倒也真让我闯了出去,如同我所期盼的那样,我在另一片土地扎根、生长,见识到了更广袤的天地。只是心中总有一块空落落的,但我辨不明白,像雨雾扑打在车玻璃上,我哈了气用袖口擦了擦,里头跟明镜似的,可模糊的是外头。
“我说的你都要听好。”奶奶看见我走神,提高了音量。“我知道了。”我如往常一般应答。
但我真的知道了,我知道那块缺口是什么——是我还未学成的乡音,是山的里头那盏永远为我而亮的白炽灯。
其实我从未被束缚,她们也盼着我走出平芜,在我独自远行看世界的背后,永远会有她们的支持和叮咛。
圆月高悬,盈盈满满,埋藏在那里的是最缱绻的思念。